秋意渐浓,羽化门山间的林叶也逐渐染上金黄。
韩夜依旧住在药谷旧屋,屋前草席铺得更厚了些,是狗剩怕他受凉新加的。茶壶老了,边沿已泛白,王德柱磨了一早上才不让它漏水。
日子看似没变,实则早已变了。
静观堂依旧每日人满为患,甚至还有弟子搭了简易棚屋,打算长期驻扎。宗门特批开放药谷周边区域,允许所有想“体验”那股特殊气场的修士随缘入驻。
韩夜懒得管。
只把井边周围五丈画了个圈,谁都不准踏入。
他称之为“闭环静域”。
凡入此圈,不得问道,不得搭话,不得提修炼,不得传功法。
于是这片“闭环”,反而成了全宗最难得的一处清净之地。
“韩谷主一言不发,可弟子悟道者却越来越多。”
“他真是修无为,还是……心中自有雷霆?”
“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留下了什么。”
这些议论,韩夜都听得到。
只是他从不回应。
可外人不知,他每次听见这样的评价,心头反而越发沉重。
“我什么都没教。”
他常常自语。
“可他们却学了那么多。”
这一日清晨,狗剩一边为他倒水,一边神神秘秘地凑近:
“谷主,咱们‘静修一派’被修道论坛列为近三月最具成长潜力门路!”
韩夜眉头微挑:“谁给你上的网?”
“不是我,是王德柱那边认识个在灵联工作的朋友,他专门弄了张灵域研究报告,上面还有您的名字。”
韩夜接过看了一眼,果然上面写着:
“代表人物:韩夜。未立教,未传法,无组织架构,但在羽化门形成特有气场区域,影响百余弟子修心,突破率高达其他峰三倍以上。疑似开启无心之修、静势修行等新类修法流派。”
他看完只说了一句:“不靠谱。”
“为啥?”
“我就是一个想晒太阳的人。”
“那他们凭什么突破?”
韩夜盯着他:“你说呢?”
狗剩认真想了想,小声道:“可能……是他们太累了,跟着您歇口气,反而把之前的路想明白了?”
韩夜沉默片刻,忽然轻声道:“你这话,倒像是悟了。”
“那我是不是也能破境?”
“不能。”
“为啥?”
“你就是太想破。”
午后,太上长老又来蹭茶。
韩夜把破壶递过去:“你再来几次,我真得向你收席资了。”
“你应该庆幸,我只是来听风,不是来听你讲经。”太上长老笑呵呵地坐下,“不过……外界对你可没那么客气了。”
“又怎么了?”
“听说东荒那边,有人开始模仿你修法,自称‘空居山主’,开坛不讲法,静坐不传道,还收了三十六名弟子,每日只共饮清茶,言笑一二。”
韩夜一口茶差点没咽住:“疯了吧?”
“你不也这样?”
“我这是躲事,他那是蹭热度。”
太上长老悠悠一叹:“你躲事,他成势;你不言,他成典;你拒绝授道,他便抢着立派。”
韩夜皱眉:“掌门不是下过禁令,不许借名传道了吗?”
“是有令。”太上长老眼中微闪寒光,“但外宗不归掌门管。”
韩夜终于坐直了身体。
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有人在策动一场大的……舆论造势。”
“针对我?”
“不止你。是‘无门’这套思路。”
太上长老将一枚飞鸽玉简递给他。
韩夜微微输入灵识,一段言辞激烈的宣言瞬间显现:
“静修之道,非道也。此为懒人逃避之借口,是魔修混入正道之门户。‘无门之修’,应当废除!”
韩夜读罢,眯起了眼。
“这是……北幽宗的?”
“不错。他们本就排斥你这套‘自悟非传’的修法,如今静观堂声势渐起,他们更坐不住了。”
“掌门知不知道?”
“当然知道。”
“他怎么说?”
太上长老看着他,语气罕见地严肃起来:
“他说,你若真能一言不发地立下一派,那就值得我们整个羽化门为你撑下这片天。”
韩夜久久沉默。
良久,他抬起头,望着天空发了半晌呆,忽而笑了。
“那我是不是也得做点什么?”
太上长老轻笑:“做什么?”
“……做回那个最开始的自己。”
当晚。
韩夜亲手将草席洗净晒干,重新铺好。茶壶、茶碗、破竹椅,摆得整整齐齐。
第二日清晨,药谷之井旁多了一块立木。
没有文字。
没有符号。
只有一道被风吹得倾斜的灰布,盖在其上。
弟子们起初不知是何物。
但很快,便有人发现这块木立之后,韩夜不再说话。
任何人靠近,他只笑。
不解释,不回应,不点头,不摇头。
他只是坐着,或躺着,或发呆,或晒太阳,仿佛比过去更加沉默。
但越是如此,靠近者心中反而越是清明。
有弟子靠近不到一炷香时间,直接顿悟入定。
有人甚至在井边打个盹,醒来灵台如镜,瓶颈悄然破碎。
于是渐渐地,新的传言又起。
“他什么都没教,却什么都留下了。”
“真正的大道,果然是无言的。”
“无门不语,已是教化。”
一周后,掌门林清玄带着几位长老来到药谷。
他站在立木之前,看着那片灰布,许久未动。
“他这是……彻底闭言了?”
“是。”太上长老点头,“他说,从此不再以语言示人。”
掌门望着那道斜挂的布,缓缓道:
“他终究……是走出自己的道了。”
长老们神色复杂,有人低语:
“可若他连一句话都不说,又如何传承?”
掌门轻声回答:
“他的道,不靠传。”
“靠在。”
这一夜,羽化门正式向外宣布:
自今日起,羽化门药谷谷主韩夜,闭言不语,以身修道,行“静修无名之法”。
其人其法,不授不言,不传不拒。若有人心怀欲问,先坐井边三日三夜,静后可听。
自此,“无门”的理念被写入羽化门内律,但不设名,不设制,不列谱。
正如韩夜所愿:
不传,不争,不讲,只躺,只在,只存。